红莲隐约记得，自己和圆桌骑士一同离开梵蒂冈的时候，应该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，而现在已是傍晚了，路程上是与上次来的时候一样，不过速度是有些区别，现在要快些，所以大概能在吃晚饭的时候到，抱歉，他还没吃中饭，也许连早饭都没吃过，所以他已经很饿了。
从出发到现在，红莲没有说过一句话，他的思想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，整理了一个下午，才稍微好点，他担心自己会语无伦次，可是又不得不说。
“亚瑟......你......到底是谁？”他压低了声音，问向这个坐在自己前面、正威风地驾着马的男人。
“现在......先不要说这个，等到了圣彼得堡，再说吧......”亚瑟说，声音压得更低，红莲是真的听不出到底是男声还是女声，在说话的一瞬间，红莲甚至感到连马的动作都有点不稳。
亚瑟沉默下来，红莲同样不敢说话，太多太多纷乱的东西在他脑中了，他需要把这些东西理清晰。
红莲开始发呆，不知呆了多久，忽然马停止了脚步，红莲才从呆滞中清醒过来，惯性使得他的身体往前冲，差点压到亚瑟的背上。
不知为何，今天的圣彼得堡特别热闹，光在远处就看到火光冲天，歌舞的声音很响。
可惜现在红莲的心情很复杂，没有办法去做什么评价了。
昨天就听见他们说起义军这边在开篝火大会，红莲本来还在郁闷他们开什么篝火晚会，结果放到今天才明白，原来是庆功宴一类的。
红莲跟着众人走进城里，马上就看到有一群人在城中跳舞，看起来是喝醉了酒的士兵。
“也是......打了那么久，也辛苦他们了......”红莲的心情才稍微好了点。
火光冲天的地方是在城内最大的广场，还没走近，红莲就闻到一股烤肉的味道，可惜他虽然很饿，却没什么胃口。
亚瑟还有些事要处理，红莲就让他去了，现在他还有件事要做：去看看莎莉斯特怎么样了，也许这样能让他在心乱如麻中稍微好过一点。
红莲不需要去问别人，失去了自己的莎莉斯特会做的事情很简单，不外乎发呆、自己和自己玩之类。
人很多，歌舞的声音也很响，那声音有一点烦，但还在红莲可以忍受的范围内。
红莲打开了黄金瞳，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莎莉斯特，她蜷缩在一垛快要熄灭的炭火旁，手中什么都没有拿，呆呆的，不知道在看什么，淡粉色的长发没有做任何修饰，樱色的双眼中倒映着苟延残喘的焰火。
红莲刚想走上去，就在这时，他听到了远处亚瑟的叫声。
“在多方人士的帮助下，寒旦政变取得了成功，利奥二世已经失去了权力，下一任魔君决定与我军结盟！我们不用再打仗了！我们独立了！过去我的父亲向你们许诺过的，在美好的未来都会毫无保留的实现！让我们欢呼吧！”
台下的所有人都举起酒杯欢呼起来，他们的叫声响彻云霄，也响彻了这整个圣彼得堡。
红莲呆呆地看着远处，最终还是微笑着叹了口气。
这一切，终于结束了。
至此，红莲的俘虏生涯终于结束，他也成了自由民，也保护了妹妹，自己心愿中的一部分也终于得以实现了。
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，以至于红莲感到有些不知所措。
远处的莎莉斯特忽然抬起头，在人海中，一下就发现了红莲的身影。
她的那张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沮丧的脸上忽然涨满了惊喜，泪水似乎盈满了眼眶，但很快那兴奋又落下去，她转过头去，擦了擦自己的脸，有些落寞地继续看着炭火。
红莲有些懵了，他加快了自己的速度，走到莎莉斯特面前，在她的身旁坐下来。
“怎么了？”红莲轻轻问。
莎莉斯特没有回答，她伸出她的手抓住了红莲的手臂，默然地靠在他身边，闭上了那双纯净的眼睛。
红莲伸出手，将莎莉斯特搂在怀里，红莲惊讶于在这样的盛夏，妹妹的身体居然冰冷冰冷的，分别的这两个月她似乎长大了些，自己都快要抱不住她了。
想来莎莉斯特也只比自己小了两岁，今年他十七岁了，莎莉斯特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了吧，自己以后还是不要一直关着她了，让她多出去走走吧。
怀中的女孩不知何时睡着了，红莲看了看天空，现在似乎已经很晚了，不像梵蒂冈终日笼罩迷雾的天空，这里的星星要多得多，也清楚得多。
红莲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住在白塔顶端的女人，因为只有在那个阳台上的星空的繁星满天的，她还好吗？是否获得了自由？有没有寻到她的儿女？
红莲的心头不断地掠过那些问题，最终思考的速度慢下来，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，也许他睡着了，也许没有。
某个时候，红莲忽然被叫醒，当他醒来的时候，看到自己的身旁坐着戴安娜，她也一样仰着头，沉默着望着天空的星星。
红莲想要开口，却又怕吵醒了莎莉斯特，小心翼翼地扶着妹妹，红莲把自己的大衣裹在她的身上，才让她睡下，地上太脏了，这件衣服本身也应该属于女生穿的，但他现在已经不是了。
“嘶......哈......”红莲先深呼吸了一下，才开口，“戴安娜，你......是不是就是亚瑟？”
沉默降临，对话中断，许久许久，戴安娜才低下头，伸手重新生起炭火，红莲看到她用轻微的动作点了点头。
沉默再次降临，现在所有的士兵大多喝酒喝醉了，睡着了，他们都躺倒在地上，横七竖八的。
红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，但他知道现在自己只有一件事好做了。
他走出去，走到戴安娜的面前，然后双膝一起跪下。
“咦？咦？啊啊......你不用的......站起来，快站起来......”戴安娜呆了一呆，在明白红莲要干什么以后马上就手忙脚乱起来，她连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。
“戴安娜，我只能这么做了，”红莲抬起头，看着戴安娜，“我欠你十多年的命，我必须还了。”
“呃......”戴安娜没有办法作出回答，她不是无私到会轻易放弃十多年的人，但面前的这个人......自己真的有勇气问对方索取回报吗？
“戴安娜，你还剩下多长时间？”红莲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。
“......”戴安娜沉默下来，很快她便起身走了，丝毫不回应红莲。
红莲对着她远去的背影，欲言又止。
第二天，红莲从房间中出来的时候，意外地看见了老亚瑟，这个饱经沙场的老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安享晚年的老人，看起来安详了许多，也许是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吧。
更让他意外的是，他竟然看到戴安娜坐着轮椅，被老亚瑟推着走。
“咦......戴安娜？你怎么了？”红莲几乎是目瞪口呆，而且完全不觉得这很搞笑。
戴安娜没有看他，只是低着头，也不说话。
推着他的老亚瑟开口了：“红莲，你已经知道了吧，使用『圣咏』会削减寿命，这个削减体现在身体的提前衰老，而这个衰老则只体现在神经老化，现在开始老化的是她的腿部神经，原本已经在老化了，但在昨天晚上......严重起来了。”
神经老化？
“那......那是什么意思......”红莲忍不住问。
“就是......人自己对身体的感知越来越弱，最后会感知不到。”
红莲呆住了，他本以为使用『圣咏』只是会让人在更早的时候突然死去，但仔细想想也是，尽管是神力的惩罚，也必须自然，相比之下，还能够知道自己的死期，更加人道吧。
但另一方面，她们不就要忍受更多痛苦了吗？
红莲默然无语，走上前，老人把轮椅的把手让给他，便走回了房间，他则代替了老亚瑟的位置，推着戴安娜前行。
“戴安娜......对不起。”红莲轻轻地说，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。
“红莲......”戴安娜似乎是想说些什么，但随后又即刻住口，她再次深深地低下头。
“戴安娜”红莲忽然抬起头来，认真地说：“我跟着你回你的家去。”
他说的家，不是这里，而是戴安娜真正的家，北方的尼德兰郡。
“红莲，你没有必要......”
“有。”
怎么可能没有必要？这是他欠她的。
“那......莎莉斯特......”
“我会去和她商量的。”
莎莉斯特是自己的妹妹，自己不会强求她。
“......”戴安娜沉默了，许久以后，才说：“推我去河边。”
红莲并不知晓这里的河叫什么，对于现在已经自由的他来说，这条河叫什么他没有知道的必要。
是的，现在，一切都过去了。
这条河的光景并不像是北方的那条，这条河笔直而刚硬，阳光照到水面上，看到的反光也很少，水是深蓝色的，不知深浅。
红莲推着戴安娜来到河边，这里的地上长满了绿色的草，有的已经很长了，这里没有树，没有恼人的蝉鸣，只是偶尔看到清风拂过水面，撩动一小圈的波纹。
水中倒映着一个太阳，看起来像是金红色的，红莲推着戴安娜在离河不远的地方停下。
“和那里真不像。”戴安娜轻轻地说，话语中带着一点沮丧。
红莲默然无语，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戴安娜，过去那个高大的亚瑟渐渐消散，只剩下这个圣母般的女孩还留在这里，可是，连她都快要走了。
他真的觉得心痛。
“红莲......现在是几月几号？”戴安娜忽然问，她看着那波澜不惊的水面，渐渐恍惚了，几张淡黄色的叶子不知从何处飘来，落在水面上。
“现在.......是九月初。”红莲回答。
“要秋天了吗......”戴安娜喃喃道。
“是......要秋天了。”
两人陷入沉默。
一片又一片的叶子飘了过来，落在水面上，几乎要把水面要填满了，河水流动，那些叶子随波逐流，向远方飘去。
远方是一道瀑布，那些叶子可能会被撕碎吧。
“我答应你，我们回家。”戴安娜忽然说，红莲看不到她的表情。
“好的。”红莲回答。
深夜中，仍有飞蛾扑火。
教皇国的北部获得了独立，打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，因此剩下的任务多是组建政府，然后做出各种各样的变革，例如解放矿奴，削减赋税等等，所以就没有红莲等人的事了，这种事情，目睹过埃穆派拉大帝组建国家的老亚瑟已经很明白了。
红莲和莎莉斯特则跟着戴安娜回到尼德兰郡，那是一切因果的起源地，看着这片眼熟的土地，红莲不禁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，自己刚到这里的时候，如果在那一天没有迟到，说不定早就已经被杀掉了吧。
如果在看到那副惨状的瞬间自己就撒腿跑了，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生活呢？
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。
红莲只得在心中叹息，现在的他想做的，就是陪着戴安娜过完这段最后的时光，他希望这也是最好的时光。
接下来的事情，就是让妹妹找个好人家嫁了，自己......还是再考虑吧。南部还在教皇国掌控之内，他不想看到波旁，永远也不想。
红莲自己和莎莉斯特都没有什么行李，戴安娜的家本来就在那边，所以他们只是坐着马车，没有几天就到了尼德兰郡。
重新呼吸北方有些寒冷但又潮湿的空气，红莲有些感慨，自己大概在这里待了五个月，但已经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，这里生活过的每一个细节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圆桌骑士团已经宣布解散，而圣羽骑士团则归于老亚瑟的名下，作为尖端军队管理，所以现在的戴安娜也是孑然一身。
动荡了几天的马车终于停下，红莲又一次看到了那熟悉的胜景，脑海中的回忆不禁被激起，他想起了那蚂蚁窝一般的山，自己也曾生活在其中，靠写出血统知识为生。
“红莲......你打算做什么？”戴安娜问，她的口气很温柔，不再像以前那样，因为现在的她不仅是戴安娜，还是亚瑟，要让她重新找回自我，红莲也不知该怎么办。
“我......”红莲回想着自己还能做什么来生存，忽然他笑了，“我就做药剂师吧。”
“药剂师？”戴安娜愕然，莎莉斯特更是差点叫出声来。
“是啊，药剂师，”红莲看着那片满是暗绿色针叶的松林，轻声说，“我在梵蒂冈的时候，学习了配置很多药水的方法，也许能开个药店？”他笑着。
戴安娜看了看他，也露出笑容，这个女孩就像是冰雪，仿佛下一刻就会带着这笑容融化似的。
“好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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